二章 两世为人 (第2/2页)
殊不知这是高拱的一个信号:你徐阶做下的我必一一返清这个时候南方來信:海瑞清算徐阶家产已取得成果数万贫民要回了田地华亭内外一片感激涕零四处都是百姓大呼“海青天”之声紧跟着徐家的反攻运动也开始开始贿赂言官弹劾海瑞沽名钓誉徐党旧势力也都纷纷冒头替徐家说情
这官司从年前打到年后还是各有各理谁也说不清高拱默默地看着形势很简单:海瑞是保不得的他这个人办事太刚太硬那沒关系把海瑞罢掉换一个人再接再励也一样能行换谁呢查查自己的门生吧就近处前苏州知府蔡国熙因自己的瓜落还在家赋闲搞农耕启用责你为徐府专案干办此事蔡知府接着信儿泪流满面:“一定一定”最后徐阶以权谋私等事年代久远难查实据留他在家养老三子徐瑛常伴父在京呆蠢倒无恶迹徐璠、徐琨鱼肉乡里抢男霸女民怨极大着两人发配戍边去了劳军营
李春芳蔫头自保徐党彻底沒了威风就在高拱准备清理这些人的时候隆庆皇帝适时地放了点话压下了事情一时间徐党感念皇恩明白风向彻底变了主动修好尽投高爷麾下
高拱虽然瞧不起这些人但也知道水清无鱼人至察则无朋大手一挥略过前情却沒有想到在这时居然遇到了回來后的第一波阻力:陈以勤
陈以勤上疏表示对高拱在内阁兼掌吏部不满认为这样权力太大应该分一分
原因很简单:吏部管的是人事任免提升地位在六部中最高吏部尚书号称太宰几乎等于第二首辅压倒了其它的阁臣他上面已经有个李春芳如今又多了一位高某人岂非“岂有此理”
隆庆应付的方式很简单:不见面不表态不吱声
陈以勤就明白了七月辞职致仕
陈阁老一生不参党派走时身如孤月唯揣两袖清风虽然一辈子沒办实事倒是落了个廉洁奉公的美名
就在高阁老在朝堂上大刀阔斧的时候东厂大院儿里则是一派云淡风清展眼间到了九月初八方枕诺命人在后院小花园设宴请其它三位档头在亭中酌酒赏菊当然更不会落下小程公公
程连安不但早來还上下张罗曾仕权、康怀也都准时赶到只有秦绝响迟迟不见
嗅着满院的菊香曾仕权坐在亭里把腿一抱:“嘿秦二爷这架子是越來越大了如今高阁老不是首辅胜似首辅我看他也不是督公倒胜似督公”
程连安笑着亲手给他布着菜碟儿道:“厂里事儿多可能也不是故意的”侧脸儿朝旁边喊:“小笙子你到那院儿瞧瞧去看看不是什么要紧的就让二爷过來吧月亮就上來了咱们这儿等他喝酒呢”井闻笙点头而去
曾仕权笑道:“督公这位置也悬了快两年了总不成一直是方兄弟这么兼理着上面也该给个说法才是”
方枕诺笑道:“其实我倒知冯公公的意了他是要等着程公公再大两年直接坐了这位子也免得换來换去的麻烦”
程连安笑道:“大几岁我也是扶不起來这一阵子郭督公不在了是个人都敢过來弹咱的脑袋倒不如就这样來个群龙无首让他们想打也甩不出牌”
曾康二人都笑了方枕诺也陪着笑心里却最明白不过:郭书荣华这一局玩得太好了厂里论资格实力还是曾仕权和康怀自己沒根基而且是外拨秧人脉威信不是想培养就培养得起來秦绝响调进厂里的事他未必不能料到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这个半大孩子要抖起來更难程连安年岁太小有根基能服众暂也不能推上明面这厂里的局面始终存在着一种无法打破的精妙制衡谁也坐不得大谁也下不去台为了捞功劳、攒些政治资本大家还都得为厂里继续尽心办事倘若内廷看厂里无人想空降个公公下來一则冯保不能让二则几位档头满脑袋是刺谁踩谁都脚疼这督公的位置就这么空着照样还是姓郭不管他是生是死在与不在天下刮的依旧是东风
东厂大院西侧有一个窄长的院子院中有一排二十四间狭窄的小屋每个小屋都只有一扇窄窗令这些小屋从正面看去像一个个瘦长的回字
金色的灯光带着些许动感从二十四扇窄窗中射出來里面不时有咕咕的声响传出
秦绝响正独自坐在靠西最后一间小屋里坐在一张黄旧的拱背椅上坐在一堆鸽笼中间手中翻着一本黑皮簿册左肘拄桌半侧身对着灯聚精会神观看
这簿册长一尺半、宽一尺二、厚约一指节表皮有蓝字:绝密
簿册上每一页上都粘了许多小纸条按年月日时标注清晰此刻他正看到隆庆三年十月初六这一天的纸条有四张第一张写的是:卯初至井边打水俯望良久似照看容颜
他眼中痴想其景微露些许笑意隔一隔又看第二张:午食粘米团少噎打嗝多时庭中漫步以散之秦绝响在嗓子里“呃、呃”地学了两声打嗝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他随手又翻开另一页是隆庆三年十一月十二纸条有六张看到第六张“亥初临睡灯下散发梳妆发及盖颈”时若有所思用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露出向往陶醉之色
失了会子神他向后连翻数十页找到一页这页纸比之其它明显黄旧上面点点凹凹纸质略有脆意
这一天是隆庆四年一月初八纸条只有一张
他望着这张纸条、轻轻地抚弄着仿佛在抚摸着某种柔顺的东西
小屋外脚步声响传來井闻笙的声音:“二爷在吗”
鸟笼里的鸽子被人声微惊咕咕扑翅桌上灯苗闪烁拖得四壁都是笼影
秦绝响忙将簿册放在桌上清嗓问道:“什么事”
井闻笙道:“方老大在后院设小宴对月赏菊大伙儿正等着您呢”
“知道了你先去罢”
秦绝响伸袖在眼角按了按站起身來稳了稳情绪俯看簿册伸出手來恋恋不舍地又在那张纸条上摸了一摸不忍合上“扑”地吹灭灯烛转身推门而出
月光淡洒入窗将簿册一角映亮如雪
在月光照不到的左边那张本页唯一的纸条上暗暗地写着几个字:似倦似病终日未起发披床头当可及肩矣